日光透亮, 使人睁不开眼。
威压严迫, 使人抬不起头。
在与世界意识近乎同一等级的存在下, 众生万物皆俯首称臣。
易忘尘不愧为当世第一人, 过往缥缈不可追,成仙成神已无确切记载, 他恐怕是此间世界唯一超脱之人。
忽然,长空飞来一剑,刺破他肩胛,血液如红花绽开, 在半空中洋洋洒洒泼落。
空中人睁开阖上的双眼,对上远方高速飞来的白点, 眼角弯起一点弧度。
师兄还是那副模样。
卿长虞停在半空,发丝衣摆因惯性而烈烈向前摆动, 并没有过多修饰, 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一般, 带着干脆利落的杀机。
“易承。”
名字是咒,短短两个字,如同锁链一般缠绕他的双足,将成仙之人向下拖拽。
这世间,只有卿长虞是能困住他的枷锁。
被剑刺穿的伤口由霞光填补, 快速愈合。
易忘尘的身躯被白光覆盖,一点点拉长,变成非人的形状, 只有头颅还保留着易承的五官。
眼前人并非易忘尘,而是一个被彻底异化的,非人之物。
此界的「仙」,世界意识的傀儡,抑或养料。
一摇清心铃,易忘尘毫无反应。
卿长虞又取出桃花如意钵,击打钵身,念诵宋玉瑶所传真言字诀。
这法宝都能把自己拖进去,没道理对易忘尘没用。
磅礴的灵力注入,钵体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,蔓延开开,如嶙峋梅花骨。
易忘尘的头颅猝然垂下。
于此同时,卿长虞亦进入幻境。
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,乍一看是空白,用手触碰才发现四面八方都是雪。
意识到这点后,寒意开始蔓延。
随着行进,满天飞雪忽然化作白纸钱,洋洋洒洒。
幻境主人身处混乱之中,无力控制景象,赤裸裸地向来客展示着脑中印象最深的画面。
白纸钱越来越密,不知何处起大风,形成一处屏障,阻碍旁人窥视。
卿长虞却不顾阻拦,强行进入。
随后顿住脚步,没有想到会看见自己。
那是十九岁的卿安,头上缠着白抹额,一声素衣,面容冷肃,身后的一切都是模糊的,只有他在白纸钱中的身影清晰得惊人。
“师兄。”
卿长虞猛地回头,看着身后的小孩。
小孩看不见他,对着卿安叫了一声,过了片刻,又叫了一声。
而卿安低垂着眉目,没有作答。
桃花如意钵所见都是印象深刻的情景,这一幕有什么好值得记住的?卿长虞不理解。
还能是记挂他耳背,没听见易承叫他不成?
他的幻境和宋玉瑶的不同。
宋玉瑶是将记忆提取出来,精准放映。
而易忘尘的幻境则需要人探索,如同一幅山水长卷,以不同景象隔绝一段段记忆。
卿长虞走出纸钱雪后,前方是一棵绿叶摇曳的树。
甫一过树,前方便出现大片的树林。
一个个模样形似的树木矗立在一起,漫无边际,使人找不到真正的目标。
卿长虞只能凭直觉走到正中。
风力陡减,竟带了几分春风脉脉的轻柔,吹过他垂落肩头的发丝。
砰。
一声轻响,像什么东西砸在了衣物上,随后是一串放肆的清朗笑声。
卿长虞走近,青杏果穿过他的胸膛,他抬头看向果子砸来的方向,猝不及防对上十七岁的自己的笑容。
那是多年轻气盛、明艳张扬的一张脸,让卿长虞自己都愣神。
卿安坐在树枝上,哈哈笑着,绿叶杏果随之轻颤,从树叶缝隙中漏过的日光也随之摇曳。
“你说喜欢啊,是还要么?”
尝到酸涩青杏的人是模糊的,周身简化到只剩一个轮廓,上面画满了黑色横线,说的什么也是滋滋乱响,根本听不清。
太清峰上的青杏子酸死人不偿命,以前有人来骚扰他,他就用这个来回击。
只不过,他有些疑惑。
易承是在他十九岁的时候,才成为他的师弟的。怎么这个时候的景象会出现在易承记忆里?
他四下看来,差点骇了一跳,小易承竟然在树下阴影里,默不作声地看着。
有一瞬间,卿长虞觉得他也在看着自己。
他匆匆从这个孩子的视线中离去。
前方开始,幻境陷入混乱,刀剑、台阶、瀑布,规律的挥剑声。
一切都是有序的,排列着的,不断重复,一点点加快,显示出一种老旧的恐怖感,像丝带将人越裹越紧。
直到长卷尽头,血液从天而降,蔓延出红色帷幕来。
卿长虞撩开帷幕,嗅见树木烧焦的气味,听见噼里啪啦的燃烧声。

